2008年10月14日 星期二

無題

        我站在門外那熟悉的水泥地上,拂吸著參著鹽巴的風,大約是一分鐘後,我便感到肩頸臉的黏膩感,於是我跨步向前,怪的是,地板卻喧賓奪主地像履帶一般將我往前輸送,我不費力氣地進了家門。

        他正要出門,緩慢的腳步在玄關準備套上拖鞋,卻老是套不準,我在他背後深怕嚇著他了,於是安靜地等待,並保持距離。他回身抬頭時看見了我,笑容像皺了的襯衫燙平之後那柔軟的曲線,嘴巴卻吐不出一個字,我搶著說:「我回來了!」

        用完午餐,他坐在他的電腦椅上,但那不是打電腦用的,只是他喜歡那種椅子,從最早的藤椅,後來的董事長椅,到最後的電腦椅,時代改變的軸線,就連這種小細節也不漏失。他其實沒在專心看電視,他很快就會進入夢鄉。他用很懇切且真正疑惑的字句問我那些人回家的時間以及名單,我細數著,也告知他了。他突然高興地想要雀躍卻又不敢放開情緒,只是低調地揮舞著手並且說:「真好,大家都要回來了。」那是自言自語的,我看在眼中,已經想像不起它銳利的意氣風發地罵人的樣子。

「你那些都可以拿去泡啊(指著杏仁粉),不要餓著了,我房間還有很多,拿去泡沒關係。」他說,誠懇。

        那是他兒子要給他食用的,幾年來,那也成了他的習慣,我怎敢喝呢?況且,我討厭杏仁的味道。

        早上四點,他在泡茶準備敬奉祖先,鏗鏗鏘鏘的茶杯碰撞聲讓我醒來。早上八點,他泡了一杯杏仁茶,吃了四五片餅乾,由於他從以前就很在意餅乾氧化的問題,所以他的餅乾總是密封完好保持得很脆,他咬下餅乾的聲音吸引我多看他幾眼,甚至最後入迷地觀賞,像日本人一樣地優雅,他的手勢固定,一手遮著嘴,側側地咬下餅乾。

「你那些都可以拿去泡啊(指著杏仁粉),不要餓著了,我房間還有很多,拿去泡沒關係。」他說,又是誠懇。

「喔,好...」這次我答應他了,但是我仍然沒有這麼做,理由一樣:我怎敢這麼做?

        他已卸下西裝,這時大夥兒集集簇簇地準備拍照留念,於是幾個人上前去要他換回西裝,我說,他的西裝真合身,好看。他像是配合演出一般,於是我感到辛酸,所有周圍的人當他是主角嘛?不是,雖然它可以坐在最中間的位置,但是我明白,設計這張攝影的人最終達成的效果不會是這樣。嚴格來說,他被當成飾品!真正的主角並不是他,可是主角是尊重他的,觀眾卻會認為,他無足輕重。而他也無所謂,這是最讓我心裡澎湃的。喀嚓!拍照結束後,他又卸下西裝,出門準備掃地了,掃幾顆小石頭、幾張紙屑。

        隔天,我坐在他的旁邊,我給他吃最好的東西,他吃飽了,也十分感激。

「你那些都可以拿去泡啊(指著杏仁粉),不要餓著了,我房間還有很多,拿去泡沒關係。」他說,又是誠懇。

「喔,好...」我又是答應他。

        我專注於電視,我專注於談天,他突然出現在我身後,我坐在他的電腦椅上,我本要讓位的,但他說不了。接著他伸出雙手搭在我的肩上,撫摸著,像是珍寶一般地想要保留那份觸感,我感受到那種緩慢真實的手感,是扎實的,那是一種能量,令人驚奇。

        我打包行李要到機場去了,他拎著一罐杏仁粉及銀杏粉,要我帶到台北。

「若肚子餓了,泡來吃,別餓著了。」他說。

「喔!好好好...」我本來不敢接受這份禮物,但我仍接受了,這是對他最大的重視,他需要我這麼做,我更不敢想像的,是他又拎著那兩罐杏仁粉塞回床底下的背影。那肯定是我傷透了他的心,我自責不已。

「來,我跟你說,下次撥電話回來要提醒你媽跟我說你有打回來,不然她都會忘記,知道沒?」他將我拉到一旁小聲地跟我說,這時母親正從面前走過。這是屬於我跟他的秘密,我好想替他保守。

        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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